——时间：下午1点，地点：东区钟表店——
客厅里的气氛，此刻就像是雨后的污泥一般粘稠、难以调动。每个人都低头沉默着，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。
“……出现这样的事，我很抱歉。”
最终，像是到了准点的钟塔一般，布莱特率先打破了沉寂。原本因为醉酒而通红的脸庞，此刻也变得严肃起来。此刻，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雷鸣前的闪电一般。我可以感受到他正在极力压抑着的愤怒，一旦爆发起来，会有多么恐怖。
窗边，安默生噘着嘴，丝毫没有想理会布莱特的样子。她一个人默默地看着窗外盛宴刚过的景色，脸上先是羡慕，然后是厌恶，最后长叹一声低下了头，看起来颇为落寞。
“给，慢点喝，有点烫。”G3柔声地递上了一杯茶水。
“……”接过了杯子，她静静地饮了一口，随后将头缩到了衣领里，没有再说什么。
——4小时前——
“让我加入自警队？不可能！”
不出所料，少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提议。
也是，从之前那次在旧街的遭遇来看，她的经济来源，嗯……应该像是不太正规的样子，立场上和正好自警队相对。不如说，她能够接受自警队才是怪事。
“为什么呢，小安，咳咳，我觉得队长的这个提议很不错啊。现在你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。加入自警队的话，能有一份固定的收入，而且不用担心生计的问题……”
老妇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失落。
“可以告诉我原因吗？”卡马雷诺问道。
“我加入自警队有什么好处？除了限制我的个人自由外，整天无所事事，就连大火的扑灭工作都做的如此失败。我为什么要加入这样一个无能的组织？！”
她所说的，应该就是两年前的那场火灾了——因为狱警斯特凡诺的失职，造成了一场无可挽回的悲剧。
而且这场大火，应该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。否则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激动了。
“或许以前我们有些地方做的的确不是很好，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尝试在改变了，请您能否……”卡马雷诺辩解道。
“对不起，你找错人了！”
安默生的语气很强烈。她用力地向前踏了一步，将手中提着的袋子高高举起，似乎是想将它重重地砸在桌上，以此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。然而，少女还是犹豫了。她看了看正在咳嗽着的老妇人，抿了抿嘴，最终将袋子轻轻地放到了桌上，然后瞪了我们一眼，跑了出去。
“小安……唉，这孩子，她就是这样的脾气，给大家添麻烦了，实在是抱歉。”老妇人一脸歉意地说道。
“没事，您太客气了。”卡马雷诺摇了摇头，表示没有关系。
我看了看桌上的袋子，若有所思。
——西区：荒地——
这是一座废弃的工厂。
因为长时间被弃置的缘故，水泥铺设的道路已经开裂了。杂草从缝隙中长出，覆盖了地面，逐步蚕食着这片废墟。破损的砖瓦上是各种各样的褪色涂鸦，荒诞，却又仿佛带有着深意。正值夏季，旺盛的植物顺着墙壁爬上了屋檐。顺带一提，屋顶因为年久失修，已经完全坍塌了。如果不是外围那些散落的钢铁器材的话，我还真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。
“小心一点，前方有人形待命中。不是铁血生产的，同样也不是格里芬的。应该是来自第三方的佣兵集团。”清澈的话语在我的耳边响起。
是阿克夏。
“没事，不用担心。她应该没有恶意。”我心中默念到，慢慢地走了过去。
“……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？”
工厂的荒地里，我看到黑发的少女半跪在一块石碑前。
这是一块新砌成的褐色石碑，碑前摆放着一株带有露珠的素花。晨间的阳光之下，素花闪闪地发着微光。
“我看了一下，桌上的袋子里装的是缓解肺病的药物，”我淡淡地说道：“我问了一下阿婆，她说自从阿爷走了以后，遇到烦心的事，你经常会到这里来。于是我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这里看看。放心，我有没带任何人来。如果我有恶意的话，你可以随时让隐匿在墙后的人形向我开枪。据我所知，隶属于佣兵集团的人形，应该是没有这个限制的。”
“……真是敏锐的洞察力。”
她慢慢地站立了起来，稍微打理了一下着装，然后转过了身看向了我：“所以，你想找我做什么呢？是想追究之前的那次欺诈吗？”
“我还没狭隘到那个程度。”我摇了摇头，安静地凝视着这块褐色的石碑。
“贝尼尼奥·博尔盖西（‘Benigno·Borghesi’），安拉虔诚的信徒，1994-2062。”
没有奢华的装饰，就连碑文都十分简略。
“赛俩目。”我面对着石碑，恭敬地说道。
“……你居然知道这个词。”少女有点惊讶地说道。
“嘛，虽然我是无神论者来着......不过，好歹这也是最基础的伊斯兰语吧，了解这个词很奇怪吗？”
“当然，”安默生淡淡地说道：“旧街90%以上都是天主教徒。身为穆斯林，爷爷奶奶在这里基本没有话语权。就像现在，你看，甚至就连一个像样的墓地都没有。谁会在乎我们流民的感受呢？”
夏风吹过，荒草随之摇摆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心中突然闪过一股莫名的同情感。
“呵，说是维护旧街，实际做法却粗暴地是像100年前的德国一样。他们所建立的‘柏林墙’将我们和东区的居民隔离开来。这就是自警队，真是讽刺呢。”少女看向了东边的城墙，露骨地嘲讽道。
“不能这样说吧，就我自己的了解，西区的确更为混乱一点，治安上的困难也更大。这也是事实，就像这几天驻守军和贩毒组织的战斗......想要最大程度地保护居民的安全，这也是无奈之举。”
“我没记错的话，你应该是近几天才来旧街的吧。”她突然问道。
“?呃嗯。没错，”我点了点头：“按照原本的计划，我打算在这里停留一会就借道前往格里芬的。可惜今早接到消息，驻守军封锁了维利霍尔的所有道路。现在只能等到禁令取消的时候了。”
“格里芬啊，说实话，有时间的话我也想出去试试呢……”少女自言自语道：“继续说吧，我很好奇，如果你了解旧街的历史的话，你还会有那样的想法说吗？”
“可以说来听听吗？我很好奇，为什么你对自警队的看法会这么极端。”
看着眼前的黑发少女，外貌上判断，年龄应该还比我要小个2-3岁。究竟是什么样的遭遇，才会使得她对自警队有着这样露骨的厌恶之感呢？
“……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跟你说过的话吗？在我小的时候，我随父母到意大利旅游，途中遇到了战火的劫掠。慌乱中，我和父母失散了，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孤独一人。”
“嗯，这段话我记得很清楚。”
“我并没有骗你。那个时候，也就是10年前，我7岁。”
10年前吗？我回想起了10年前随着阿姐逃荒的时候。那一年，我也才10岁而已。
“幸运地是，我遇到了一对好心的老夫妇。他们收留了我，带着我来到了他们所居住的旧街。”
“博尔盖西夫妇……”我看着碑文说道。
“Borghesi”，意大利语里的平民的意思。
同时也象征着自由民和资产阶级分子。从现在这个情况来看，“平民”的意思要更符合一点。
“战争很快就结束了。如何整顿环境，处理好人事，是当时的一个难题。因为流民的大量涌入，治安的难度急速上升。所以，当时旧街的高层之一——也就是上上届自警队队长，想出了一个办法：建立‘柏林墙’，将流民和居民分割开来。东区用于安置原居民，西区用于安置流民。”
“这不是很常规的操作吗？世纪初的时候，英法等国处理难民，不也是采取建立‘难民营’的方法的吗？德国当时就是因为没有适当地采取隔离措施，结果导致国家动乱了好一阵子。”
“是啊，原本是一个很合适的方案，”安默生露出了厌恶的表情：“实际操作起来的时候，高层才发现，东区的资源根本不足以支持所有原住民的生活需求。于是，他们经过一番商议后，决定采取抽签制。整个过程不对外公开。其结果就是……”
到了这一步，我才恍然大悟。
“资本家垄断了名额。是吗？”
“没错。爷爷当时就是因为看不惯这点，于是主动撕毁了纸票来表示抗议。可惜，零星几人的反抗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。很快搬迁工作就完成了。‘柏林墙’建立之后，西区彻底对外开放，难民们大量涌入。我们这些没有取得名额的居民们就跟他们混在了一起。”
“……”
“那帮上层对西区根本不予以关心。房子塌了，东区起码可以领到一笔不菲的赔偿金，在这里什么都没有，不管申诉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。东西二区，就是两个世界。这个世界以钟楼为中心，以‘柏林墙’为分界线。往东，是以资本家为代表的平静安宁的生活；往西，则是以我们和流民为代表的动乱不安的生活。”
“的确。每次站在钟楼之前，我都有这种感受。世界仿佛是割裂的一般，两边是对立的黑和白。”
墙的一边是“光鲜亮丽”，另一边是“阴暗罪恶”。
“是该赞叹设计者的天才呢，还是该讽刺绝对主义的愚昧呢……”我想起了布莱特的话。
“呵，西区有我们这样一批特别的原住民作为缓冲带存在，东区的住民们才可以获得安详的生活。自警队员们自诩为人民的庇护者。事实上，真正守卫旧街安宁的人，是谁呢？”
无尽的讽刺。
我从中感到了莫大的羞辱。
“抱歉。我并不清楚这里面居然还有这样一层事。”
“知道就好……”她的语气缓和了下来。
“从那个时候起，我就开始对自警队产生了一种名为‘厌恶’的情绪。而这份‘厌恶’，随着那次火灾，到达了顶峰。爷爷和奶奶因为火灾粉尘导致肺病加剧，数不清的西区居民的财产蒙受损失——而这一切，我了解到，都是自警队的失职。贪污受贿，导致歹徒得逞。让我体谅？我做不到！为了排解这份‘厌恶’，我选择走上了现在的这条路。”
“这就是西区的黑暗，也是整个社会的黑暗。这是我的命运，也是我的抗争。”
她的这番话像是一粒悬在水面上方的水滴一般，从空中滴落到湖里，荡起片片涟漪。
我不禁陷入了思考之中。
究竟，谁才是旧街的守望者呢？
“当光明无法主持公道时，正义的裁决之锤将由黑夜敲下。”这句话，用来形容眼前的少女，想必再合适不过了。
“……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？”
“我？”少女愣了一下：“为什么你会问这个问题？还有，这似乎跟你没什么关系吧。”
“这可不一定，”我摇了摇头：“仔细想想吧。现在驻守军和自警队的合作越来越密切了，这一点从打击贩毒团伙的行动中就可以看得出来。如果你还是像现在这样的话，那么，今后你的敌人可不只是自警队。”
我顿了一顿，慢慢地说道：“还有驻守军。”
“……”少女像是默认了我的话语一般低下了头，但坚强的个性仍旧驱使着她，使她不肯服输。
“当你面对的是正规军的部队时，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安然吗？”我问道。
“……那又如何？”
“我没别的意思。只是提醒你，今后如果还打算走这条路的话，请小心为上。”
“谢谢提醒……真是个有趣的人。”
“相反。我很死板。”
“上次走得急，还没来得及问。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我的名字啊，”我笑着说道：“凡蒂诺。一个平凡的普通人。”
“凡蒂诺吗……我记住了。”
“那么，时间差不多了，我该回去了。今天和你的对话里，我收获了很多。下次再见了，如果还有下次的话……”
“慢走……等等！”
一声巨大的轰鸣在东方响起。
“什么！”我震惊地说道：“这是，G3的榴弹！还有这个方向是……”
“奶奶！”少女惊慌地哭吼着，先前的镇定完全消失不见。
“小心！”
我看着对面飞扬的尘土和灰色的烟雾，心中一片忧虑。
这是怎么回事？为什么这里会在这里发生战斗？
突然，我回想起了卡马雷诺说过的话：
“据调查，昨天针对毒品贩卖组织的围剿中出现了漏网之鱼。他们都是一群亡命之徒，手中持有枪械等危险武器。”
该死！不会在这个时候……
我们奋力地向着小屋的方向跑去。
道路旁，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……
《=To Be Continue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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